作者 | 魏子薇,剑桥大学 看完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》,我妈问我:这个片子拍来有什么意义?它描述了一场(事实上是几场)犯罪案件,在漫长的数十年间曲曲折折地被揭秘。但好像犯罪手法并不新奇,解密过程也不够有趣,人物关系还有点狗血。几张被恢复的照片、对应上DNA的尸体、偶然到手的监控,仅此而已。 我想了想,第一反应是:这不是一部犯罪悬疑电影。不是说它无关于犯罪悬疑,而是说志不在此。娄烨本人的定义可能最准确:这是一部建立在真实社会背景上的、关于“人的行为”的电影。无论是拆迁引发的混乱、与激情交织的贪腐,或者是一瞬间的动心忍性、暴力和被暴力化的日常,都是“人的行为”。 所以,这可以解释许多疑似走题、溢出“犯罪悬疑”的段落。譬如很逻辑不通的,为什么小宋佳饰演的林慧要色诱井柏然饰演的杨家栋。尽管杨在追查她所牵涉的凶杀案,但似乎也不值得受害人的妻子如此大费周章、大张旗鼓、引人生疑地亲自上阵——第二天刊载的艳照门事件无疑会让她蒙上更深的嫌疑。 但在表面实用的动机之下,更鲜活的可能是林慧抱歉地说“灯也没有人修”时,透露出的一丝脆弱和危险。还有,在漆黑的房间里,小杨警官像例行公事却又暧昧地询问,你的纹身怎么了。据传,按照原剧本,接下来的确实是激情戏,但被演员拒绝了。尽管戛然而止,隐秘的情欲仍然在空气中,挥之不去。至少此时此刻,正义的小杨警官不只是一个无知无觉而无辜的猎物。 ![]() 再比如,最后马思纯饰演的小诺,被父亲(实际上是养父)告知,自己的母亲和亲生父亲杀了人,而且是她很喜欢的云阿姨。然而,反过来,她却决定杀掉养父——一个看起来不直接参与犯罪,还被出轨的“无辜”男人。这难免看起来有些失了公道。 最后,在香港的天桥上,知晓真相的小杨警官默默跟上了她。镜头一转,打出字幕:小诺被缉拿归案,一个非常《浮城谜事》的结尾。然而在这一刻,许多观众总想拒绝字幕的通知。他们还在想象可能的弦外之音:小杨警官会抓住她吗?他们最后会去哪里?毕竟小杨警官没有说话,而他的眼神里,有除了嫉恶如仇惩恶扬善之外的一百种可能。 ![]() 这就是“人的行为”,难以被连贯的逻辑框住。人的欲望不是一条线,而是有时蛰伏、有时四散、有时兔起鹘落电光石火的分子群。娄烨有心收留这些分子非常规的动态轨迹,而不是干净有效率地把它们筛除、切割出去,只留下核心人物,和核心事件。 他意不在此。如果说娄烨的故事里有主线,不如说主线的存在是为了服务支线里,那些脱节离散的瞬间。模糊的情绪与感官,超过清晰的逻辑和理智。被摇晃的摄像机或缺乏的光线剥夺了清晰的视觉后,娄烨的电影里总充满着碎片,充满着丰富的嗅觉和触觉。混沌、湿润、潮热,春夏之交,肢体的接触碰撞,从《周末情人》到《春风沉醉的夜晚》。所以说他真的很适合拍关于盲人的《推拿》。 ![]() 他适合用视觉讲故事,也更适合讲不关于视觉的故事。比如《风雨云》中那么多情欲戏都在昏暗之中,都是相互挤压的肉体的大特写。秦昊饰演的姜紫城,来接已经嫁人的前女友林慧出院,叼着根雪茄。林慧不说话,就把雪茄拿过来自己吸了一口。旁边的丈夫感觉尴尬,也接过来吸一口。这一幕台词不重要,也没有身体的直接接触,但有雪茄的味道,或干燥或湿润的嘴唇,亲密交换的体液和气息,暗流涌动复杂的情绪。 熟悉娄烨电影宇宙的观众很容易看到《风雨云》与前作的联系,尤其是上文提到的《浮城谜事》。但也让许多人失望的是,除了开头的一段,《风雨云》并不像一些评论中描述的,那么关于“城中村”,关于底层和民生。它更关乎中产阶级的悲欢,和被人们意淫窥视的声色犬马的商场官场。而城中村,好像只退步成这一切的背景。 还有很多人遗憾地感慨,从改编自天涯网贴《看我如何收拾贱男与小三》的《浮城谜事》开始,娄烨好像越拍越狗血,越来越知音,越来越像狗血普法栏目剧,尤其是加上结尾处交代凶手一个个落网的字幕。因此有人说,《风雨云》是娄烨对中国市场做的最大妥协。 但这一切,只是避重就轻和妥协逃避这么简单吗? 在研究改编学和媒体交互性(intermediality)的时候,安德烈·巴赞是一个很难绕开的学者。他认为,影视对小说的改编之所以比文本本身更受欢迎,是因为它的表达方式比文字更容易让观众接受。因此,影视改编往往是删减人物情节、减轻文学性、给文本做降格,比如《战争与和平》这种大部头的影视剧版。 然而有趣的是,当我们看到《风雨云》的前作、改编自网帖的《浮城谜事》时,就发现截然相反。娄烨通过他那一套新浪潮的美学和非线性的叙事,反而冲淡了原文本的狗血性,把低级艺术(low art)向高级艺术(high art)提升,也把新浪潮的符号向通俗故事降格。 这也让人想到詹明信 (Frederic Jameson) 所说的,后现代主义的特征,是高级艺术和低级艺术的混合,以及它们之间根本隔膜的消失。譬如当安迪·沃霍尔把通俗广告画搬进展览馆,商业宣传品就变成了艺术品。 ![]() 在讨论第六代导演和他们的市场及观众时,人们往往是忧心忡忡。从贾樟柯到王小帅、娄烨,在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,都从地下一步步走到了地上。被认作国际电影节特供导演的他们,更需要中国的观众。 正如娄烨曾经表示的,自己的作品无法被中国观众看到是巨大的缺失。于是无论是从创作还是宣发方面,他们的努力都清晰可见。 ![]() 但艺术片导演走向主流往往遭遇傲慢与偏见。譬如今年在奥斯卡斩获最佳女主角奖的《宠儿》,其导演欧格斯·兰斯莫斯先前更以《龙虾》《圣鹿之死》中激进的乌托邦叙事所闻名。被戏称为英国版《延禧攻略》的《宠儿》也因其狗血如爽文的剧情受到诟病。 然而我深爱这部电影,恰恰是因为其实验性的鱼眼镜头、章节叙事、坎普审美(camp)在搭配这种大众都熟悉的内容和立意时,更显得炫目大胆、纵情恣意。在小众的艺术领域起舞,某种意义上是安全的选择。而只有舞到大众的视野里,才叫在太岁头上动土。 在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》中,娄烨的许多风格化的技巧,比如手扛摄影、碎片化剧情、大特写,虽然充满个人特质,但对熟悉其电影宇宙的观众或者较为资深的影迷并不陌生,几乎接近于一种自我重复,因此并不至于引起大众激越的反应。然而网络上却有不少普通观众表示,被娄烨的摄像机晃到生理性想吐了。 我却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坏事。在年初讨论《地球最后的夜晚》时,豆瓣网友Ou说:“我支持这部电影,我支持所有的讨论,我支持它占满所有的影院。 当观众打下一星,当有人要求退票,当情侣在看完电影后带着犹疑亲吻,你确定那是毫无价值的么?为什么每次观影需要完全的满足,舒适。” 不要惧怕主流,不要害怕狗血。艺术片既不等于难看,也不等于难懂——何况有时狗血也是人生百态其中一种。但同时,也不要抗拒不熟悉、不寻常的观影体验。普通观众和资深影迷之间的距离没有那么遥远,艺术片和大众之间也并非隔着银河。 刨除一切标签,在这部电影里,你能看到最生动的人。 参考文献 Bazin, André. "Adaptation, or the Cinema as Digest." Film Adaptation (2000): 19-27. Jameson, Fredric. "Postmodernism, Or, The Cultural Logic of Late Capitalism (1984)." The Jameson Reader (1991): 188-233.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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